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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节(2 / 2)


  “boom!”“boom!”“boom!”论坛上的网友们哈哈大笑,制作各种段子形容爆炸。

  那时融寒家里也准备换一个ai管家,妈妈看中一款印度产的,她对最要好的朋友顾念和谭薇说起这件事,半开玩笑道:希望这个新换的机器人,不要赶时髦也“boom”掉。

  那天似乎是圣诞节,夜空飘着雪。她们坐在学校外的热饮店,对着窗户外川流不息的街道,和正在做市政服务的人工智能。

  在袅袅热雾中,顾念忽然感慨道:“不过,有时候忍不住要担心。要是哪一天,人工智能越过那个‘奇点’,有了意识,转头把我们boom了,我们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吧?”

  虽然大部分人警惕并反对“强人工智能”的诞生,但科技竞赛是无法停止的,资本逐利也不会因游-行示-威而生出恻隐。若终究要走到这一步,她们只希望,不要在她们有生之年。

  那时谭薇笑了,凑过来跟她们说了一个秘密。

  “很多人都担心……当然我老爸也有考虑到,所以他搞出了一段隐藏代码,至少在危急时候,能让它们自毁。”

  谭薇的父亲谭可贞,曾是神威集团芯片研发中心的项目组长、技术主任,新一代全球芯片cts技术标准,就是他制定的。

  神威研发的所有不同类型的芯片,母本的核心代码都是一样的,而这个核心代码,出自谭可贞之手。

  早在2079年,亚太研究院提出“女娲蓝图”构想,谭可贞便写出了这段代码。由于是核心技术机密,只有他和他的上级詹姆斯·陈两个人知情——当然是不能上报的,亚太研究院是apec成员国合作的科研机构,对神威集团半持股,这种计划报上去,走一趟冗余的官僚审批,大概要落得面目全非。

  所以谭薇也是偶然听父亲说醉话才知道的。她倒没有很放在心上,毕竟,离ai具有自主意识并造反,还太遥远了——人类连自己的生命形式和意义都搞不清楚,又怎么能创造出另一种有意识的硅基生命呢?

  于是听了顾念的担忧,谭薇就以此安慰了她们俩。

  谭薇从清华物理系毕业后,考研进了中科院上海分院,研究太阳高能粒子。与高中时不变的是齐腰的黑色长发,和始终温和不躁的声音。

  现在分隔在欧亚大陆的两段,融寒开始不断地思念起她的每一个细节。譬如她敬佩一位叫卡尔施密特的动物学家——被毒蛇咬伤,濒死依然坚持科学记录——并梦想成为这样的科学家;她无论春夏秋冬都爱穿裙子;她笑起来的单面酒窝;甚至记得自己用手指戳上去的手感。

  但如今,谭可贞和谭薇父女,还活着吗?

  如果他们活着,也有能力启动自毁的指令,那为什么……这些ai还在运行?

  融寒感到不能再想下去了,那将是她难以承受的猜测。

  .

  地铁停稳,斯年打开车门走进去,车厢里横七竖八的人,地板血迹粘腻,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。

  融寒跟着他上车,地下铁开动起来。

  斯年神色自如,他坐在座椅上,修长的腿搭在另一条腿上,偶尔轻轻晃动一下——真像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一样,优雅,放松,诠释着生命在青春时的美好。

  可是融寒见过他杀人的样子,也知道他美丽的外表下,全是冰冷的逻辑和指令;这优雅就仿佛失去了鲜活生命,不再赏心悦目,反而可怕。

  她不想坐在他面前,也不想往前走。地上死人太多,她迈不过去步子。她干脆倚在车门处,车厢内的日光灯管时明时暗,她看见对侧的玻璃窗上映出她的倒影。

  想起遥远的祖国,家里也有ai管家,母亲现在好不好?她也许逃去了地下车库,开车躲避了追杀……父亲的家里呢?他会来找母亲吗?

  融寒仰起头,眼睛开始发热。

  国内早已沦陷,但她宁愿和亲人死在一起。乐观点想,如果死的不狰狞、不痛苦,那死亡也不是什么恐怖的事。至少,不必再提心吊胆,满目疮痍了。

  安静的车厢里,她忽然开口,打破了平静:“如果……以后要杀我,请从正面,射击我脑干的位置,可以吗?”至少不要像机长那样,脸上只剩血洞。

  斯年抬头看向她。

  他的处理器一直分几个区,有调集欧洲卫星数据,有对ai分传不同指令,有的处理眼前,一心三用,就像此刻。

  地下铁飞快地经过一列列站台,她玻璃门背后的站台广告一闪而逝。日光灯在她身上亮起来又暗下去,就像不断在希望和绝望中沉沦。而她在这忽暗与忽明中,努力对他微笑。

  正面击中脑干,子弹带来的空腔效应,致人瞬间死亡的概率是100%。用人类的话说,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

  基于这个判断,没有理由不同意。

  “好。”

  融寒忽然就轻松了下来。

  “生命的赛跑”死局已定,可她会死的毫无知觉、没有痛苦。于是,对死亡所有的恐惧似乎都褪去了。

  这种如释重负的心情,表现得过于复杂,以至于斯年理解起来,竟然非常有障碍。

  因为这情绪,似乎不在人类行为模型中。

  可除了他,其它ai都无法辨识人类情绪,且没有认知能力。他是特殊的唯一,只能自己学习。

  当他在画廊里发现她,准备枪决时,一瞬间她的生理反应,他都能够认知,是人类极度紧张且恐惧时的表现。

  ——艺术家也好,人类学家也好,历经千百年,统计大数据的结论是:人类是惧怕死亡的。他们惧怕消失,惧怕被遗忘。

  然而她请求他爆头,他答应后,她却松了口气,整个人完全不似刚才的紧绷,甚至恢复了一些活力。

  在他的概念里,就有些难以理解。

  亚太研究院的人曾说,他被赋予人的意识和思维,是最能理解人类的ai。可斯年不感兴趣,也并不明白——就像此刻,她自相矛盾的恐惧和轻松,让他觉得,他距离人类,仍然很遥远。

  他看她,而她半低着头,微微偏向另一边,是防御的姿态。

  她头发不太长,不到披肩,单纯的黑色映出光泽,一侧的斜刘海垂下来,遮住了半侧脸的灯光……

  “砰!”

  地铁猛烈晃动,融寒没抓稳,被惯性抛出去几米远,一头撞在了座椅上。

  疼痛如水袭来……她似乎听见了遥远的爆炸声?

  头顶上方在震动……融寒单手从地上撑起身,没错,她听到了隐约的枪声。